隱形者之韻：從「努山打拉」到「夬兒時間」

「切膚之音：觸感與聲響的實驗演出」跳出「亞洲前衛電影節2025」 常規的電影放映與講座形式，將M+的觀海長廊變成一個意想不到的派對舞台，帶來一場更具互動性與動感的夜間活動。來自雅加達的音樂人兼製作人瓦霍諾把即興創作融入他的現場演出，而香港藝術團體c.95d8則透過實驗來重新想像時間。

瓦霍諾以電子音樂為主要媒介，將編排好的結構與不可預測的偶然互相融合，營造沉浸式演出。他對電子音樂的熱愛始於青少年時期，並因此前往美國深造音樂，在那裏接觸到爵士即興演奏。他說：「學校將我們訓練成為音樂產業的一分子，但我現在做的東西基本上與我讀書時學的東西無關。」

回到印尼後，瓦霍諾有意識地深入了解努山打拉的草根文化。「努山打拉」是一個古爪哇文詞彙，泛指包括印尼群島和馬來半島的區域。比起「印尼」，他更喜歡使用這個詞，因其不側重於國家和行政區域的劃分，亦更能反映這片地域内數以千計的語言與文化。為了更深入了解當地文化，瓦霍諾經常旅遊， 研究該地區特定音樂種類的錄音 。他視音樂為一種有生命的存在，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影響人們對世界的理解與觀點。瓦霍諾透過自己的音樂作品，嘗試捕捉並傳遞努山打拉這個多元社會中流動着的獨特能量。這份對身分與文化根源的關注，最終促使他運用多年累積的現場錄音素材創作，並於2016年成立實驗音樂廠牌Divisi62。

作為一位從事聲音與音樂創作的藝術工作者，瓦霍諾致力創作跨越類型與文化的作品，他經常將爵士樂的即興創作方法融入電子音樂中。他還發現，即興創作不僅深深影響着努山打拉音樂，也滲透於當地人民的生活中——他相信這也會引起香港觀眾的共鳴。在M+的現場演出中，瓦霍諾希望能挑戰音樂表達的界限，並與一群音樂喜好各異、風格取向多元的觀眾建立連結。

正如瓦霍諾以更具包容性的「努山打拉」一詞重新詮釋自己的文化根源，夬兒藝術團體c.95d8則亦重新利用「crip」一詞來挑戰主流文化對殘疾的認知，並肯定那些被邊緣化人士的身分。c.95d8由楊小芳、鄭文越與林入三位香港藝術家成立——三人既是朋友，也是彼此選擇的「家人」。c.95d8的創作植根於照顧與關懷的共同實踐，以及對香港主流藝術環境的反抗。除了回應身體與心理障礙的議題外，c.95d8 的藝術實踐亦涵蓋自然與酷兒等交叉議題。團體名稱中的「c」包含了多重意涵：有「夬兒」（crip）、「村」（cyun）、「彼此選擇的家人」（chosen family） 和「集體空間」（collective space）。而「95d8」則來自廣東話俚語「九唔搭八」，意指將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物並置，恰如其分地反映了該團體多元的創作實踐，包括空間設計、策展、表演藝術及小誌製作等。

「crip」一詞在英文俚語中曾經有「容易」或「軟弱」的含義，但在1960年代的美國殘疾權利運動中，已被重新定義為一種身分與賦權的象徵。在香港，夬兒藝術（Crip Art） 較少與社會運動掛鈎，更多以一種「自問」的方式展開，藉此提問、表達與探索自身的能力與經驗。在中文語境中，對殘疾人士的稱呼往往包含「殘」這個字，帶有不完整與缺乏之意。c.95d8透過「夬」這個字重新詮釋「crip」的概念──「夬」本身可以作爲一個字，也可以作爲部首，與其他偏旁結合成不同詞語，象徵夬兒的無限可能性。

與其將夬兒的概念局限於身體或心理障礙，c.95d8希望擴展其意涵，涵蓋「每個人都擁有的弱點與障礙」，從而挑戰「健全」與「殘疾」這個二元對立的分類。當我們生病、年老和面對死亡時，每個人都會成為夬兒。對c.95d8而言，「夬兒時間」（Crip Time）的概念也涵蓋所有非規範的時間經驗。在M+的「切膚之音」當中，他們將帶來一場互動演出，邀請觀眾一同探索每個人對時間感知的不同之處，以及這些感知如何界定個人的邊界。

當音樂漸歇，你離開觀海長廊的那一刻，或許會對國族與族群身分有新的認識，亦更能察覺社會建構的規範與差異之間那條流動的界線。瓦霍諾與c.95d8的兩個委約作品，讓那些未被看見或被邊緣化的人們在舞台中央成爲主角，並邀請觀眾一同重新思考自身的歸屬感，以及界定這個概念的結構。